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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娘娘不好了。”云宿慌忙地跑进来,见我正在修剪花枝。
我早就习惯了这丫头大惊小怪,不在意道:“慌什么?”
云宿急道:“娘娘,今日早朝陛下当众宣布要封晋王妃为贵妃,入住重华宫。”
我剪花的手微微一顿,嘴角勾起一抹讽刺,“早晚会有这一天,何必这么惊讶?”
云宿为我打抱不平,“可晋王殿下才刚过头七,陛下也太心急了,根本没把娘娘放在眼里。”
我放下剪刀,慢条斯理的开始净手,“无妨,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。”
云宿还想说些什么,被我打断:“你带人将重华宫好好清扫一番,上次我看宫里的墙漆都浅了,找人补补吧。”
云宿气鼓鼓地走了出去,旁边的云微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,见我椅着榻假寐,便上前替我揉肩。她的技术很好,力度适中、柔韧有度,淡淡的晨光自贴着碧罗纸的窗棂透进来,缓缓地落在我身上,将心中的不快驱散了些。
其实这满宫的女人对皇帝来说都只有一个名字——谢襄。谢襄与陛下青梅竹马,那时景策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,排行老三,上面有两个出色的哥哥:宁王嫡出、晋王得宠,若不是两位殿下死的死、伤的伤,皇位只怕落不到他身上。
可谢家是世家,怎会把唯一的嫡女嫁给一个与皇位无缘的人。于是,一对鸳鸯被活生生拆散了,谢襄成了晋王妃,而景策娶了我。
其实,景策当时是无心与纪家结亲的,他没有权势,怎会娶一个落魄伯爵的女儿,只是我爹拼死救他一命,他也确实需要心腹,便打算把纪家收为羽翼。但等他看见我的脸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我与谢襄有七分相似,因为这张脸我成了王妃,后来又成了皇后。这宫里陆续进了很多女人,多多少少都与谢襄有相似之处。比起她们我算是好的,至少我是正妻,至少我有孩子。
我懒懒地开口:“宣儿和长乐呢?”
“大皇子在书房读书,公主去御花园玩了,娘娘放心。”
我点点头,刚想小憩一会儿,云宿跑进来喊道:“不好了娘娘,宁远伯联合朝臣反对封妃,陛下龙颜大怒,判流放岭南。”
我猛地睁开眼,站起身就要往外冲,却在宫门前停住了。我闭上眼,静静地站了一会儿,再睁眼时,眼底一片平静,沉声道:“回宫。”
我站在香案前,看着上面供奉着立后的圣旨,问道:“纪家如今怎么样了?”
“纪家爵位由三少爷承袭,大少爷严令全府上下闭门不出。”
“还有呢?”
云宿吞吞吐吐,“因为大臣力谏,陛下封了谢襄为美人,下月十五入宫。”
我猛地把香炉掀翻在地,那香烟袅袅升起,让我想起成婚之时手臂粗的红烛和名贵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,蜡烛爆开灯花,照得景策俊俏非凡。
伯府嫡女嫁废皇子,助他登基诞下双子,他却转身迎娶白月光
洞房花烛夜,他的温柔体贴让我忽略了他呓语中的“南风”。
后来我才知道,南风是她的小字。“南风知我意,吹梦到西洲。”景策字为西洲,这字里行间的情意,只是我懂得太晚。
结婚的前几年,我们也有一段幸福的日子,我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,直到他有一天跟我说:“莺时,我想给你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家,我想要至尊之位。”
我对他说:“你想走的路,我一定陪你。”
我纪家为他鞠躬尽瘁,我大哥纪淮暗杀宁王,双腿被废、落下终身残疾;二哥纪准替他巩固势力、笼络人心,让他有了和晋王的相争的资格,却被他流放;如今我纪家只有十六岁的幼弟苦苦支撑。可我不能求情,后族强盛对帝王来讲是大忌。
新入宫的嫔妃都要向皇后请安,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谢襄,殿里的其他嫔妃都愤愤地看着她,便是以前不明白,现在看见她的脸也全都明白了,没有人喜欢当别人替身。
面对这些充满敌意的目光,谢襄显得格外平静,甚至眼中有些得意,我们的存在无时无刻在告诉他,景策对他的深情厚谊。帝王如此情深专一,换了我也会得意忘形。
谢襄身穿淡白色宫装,淡雅中对了几分出尘的气质,虽下着跪,但周身气度掩盖不住。
“谢美人,既已入宫,当侍奉陛下,和睦宫闱。”
她低眉应声,刚要落座。陆昭仪抢先发难,“听说谢美人从前做晋王妃时,最爱为晋王烹茶,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讨教一番?”
我避开了谢襄看向我的眼光,装作品茶的模样。
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,谢襄不好推辞,谁知谢襄刚开始烹茶,景策就怒气冲冲地闯进来把谢襄搂进怀里,一脚踹倒正在幸灾乐祸的陆昭仪,厉声道:“你好大的胆子!”
帝王之怒让这宫里的每个人都战战兢兢,尤其是看见陆昭仪受伤咯血的样子,再无一人敢言。
谢襄面色依旧平静,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。
景策环顾一周,觉得这些女人每一个省心的,冷声道:“陆昭仪行为不检,打入冷宫。”说完又转向我,眼里闪过一丝犹豫,“皇后管教不善,禁足一月。”
此话一出,满堂哗然,大家都想不到景策对谢襄如此偏爱。
景策说完带着谢襄离去,临走时谢襄终于有了表情,那是一种隐晦又明确的得意,而我始终不发一言。
待所有人都散去,我依旧跪在原地,云微心疼地上前扶我。
看着景策离去的背影,我忽然想起我小产那年。
那是景策与晋王争储位的关键时期,我拖着怀孕的身子,白天为他结交官太太,晚上为他操持家务。因心疼他太过劳累,便为他送汤。
谁知却在书房看见了我的夫君和他的皇嫂亲得难舍难分,他们抱在一起,商量着给晋王下毒之事,景策向她承诺:登基之时,便立为她后。
我从没见过景策有那样的神情,那种情意现在眼里,温柔的像要滴出来。
谢襄发现我呆站门口,丝毫不慌乱,反而微笑着向我走来,她紧紧地盯着我的肚子,眼睛散发着异样的光彩,轻笑道:“孩子有七个月了吧?”
我护着肚子往后退去,不安地看着她,她却转头对景策说:“你不是答应我,和她不会再有孩子了吗?”她微微蹙眉,“你们已经有了一对龙凤胎,不必担心在子嗣上遭人诟病,你还要负我吗?”
之后我就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,只记得被灌下滑胎药后,下身的痛意渐渐袭来,刺眼的鲜血染红了衣料,泪水已布满全脸,可我发不出一点声音,意识模糊时看到的是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。
我年少时,喜欢金器玉石、喜欢华服宝钗、但最爱的是眉眼清朗唤我“莺时”的景策。几年婚姻,数年恩爱,终成一梦。
可是,他们到底失策了,晋王虽身中剧毒却一息尚存,变成了植物人。晋王母族强大,即使退出储位之争仍有实力保他一命。
可景策、谢襄这对鸳鸯只能等晋王身故之后才能团聚。后来景策登基,谢襄仍是晋王妃,待晋王身故后,其母族举家迁移,谢襄才有了入宫的机会。
黑沉沉的夜,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,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。
景策便是在这时来的,我知道他一定会来。他虽害过许多人,但那些人都是阻挡他、针对的他。唯独我,一心一意对他,却被他伤得遍体鳞伤,他对我还是有一份愧疚的,尽管这份愧疚和谢襄比微不足道。
他一进宫便细细打量着我,观察着我的每个表情。
我让云宿端来一碗药汤,景策看着熟悉的药碗,眼里的探究淡了些,问:“你今天不知道我要来,怎么还准备了?”
我在榻边绣着香囊,说:“陛下之前征战伤了身子,臣妾一直记挂着。”
他把药喝了,来到我身边,“你在绣什么?”
我专心地绣着一针一线,“马上到夏日了,陛下素来爱招蚊子,做个香囊驱蚊。”
景策的脸色柔和了些,在他心里我永远是那个以他为重的纪祯。
他待了好一会儿,直到我把香囊绣好,在亲自为他佩戴,“莺时,我打算立南风为后。”
我的手一顿,对上他的视线,眸子里透着失望,他拍拍我的手,“你放心,朕不会亏待你,你会是皇贵妃。”
我垂着眸子,点点头。景策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,安抚了我几句便离开了。
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眼里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杀机……
我被禁足的日子里,宫里的嫔妃们渐渐知道谢襄的重要性,纷纷来坤宁宫求见,生怕变成第二个陆昭仪。可惜,无论他们再怎么挣扎都是无用的。正主归来,怎会和替身和睦共处。
第二个遭殃的是德妃,她的母族和谢家是对头,如今谢襄上位,自然要为族人铺路,同为文官,德妃母族自然是众矢之的。陆昭仪尚且能因为家里的军功留下一命,可德妃却是株连九族。
宫里人人自危,反倒是纪家因为闭门不出,从朝廷的漩涡中全身而退。
谢襄的目的很明显,我已不是障碍,她要铲除所有能威胁她地位的人,好一举登上凤位。
德妃倒后,宫里的高位嫔妃便只有贤妃一个。可贤妃出自镇国公府,若论身份可比谢襄要高。
其实,我倒希望她们斗的激烈一点,不然我怎么能坐收渔翁之利呢。
“娘娘,谢襄进宫多有跋扈之举,她已经除了陆昭仪和德妃,下一步定是你我。”
我神情无奈,叹了口气,“贤妃,你可知道前几日陛下过来跟本宫说什么吗?”我装作伤神的样子,“陛下要我让位,要立谢襄为后,圣心如此,你我不必挣扎了。”
贤妃眼眸骤然缩紧,眼里满是不可置信,“陛下竟然偏颇之此?”
“妹妹,听我一句劝,不要跟她斗了。”
贤妃有些恨铁不成钢,愤愤地说:“未战先降,我江锦做不到!”她说完,拂袖而去。
我感叹道:“将门虎女,率性而为,背靠镇国公府的三十万大军真是有底气呀。”我走到精心修剪的花束面前,折下了一朵芍药,放在鼻下闻了闻,语气冰冷,“可这宫里,光靠家世是行不通的。”
贤妃和谢襄如火如荼地斗起来,一个仗着家世,一个仗着圣宠。可就算贤妃使尽浑身解数,依然无法把景策从重华宫拉出来。
我估摸着时机到了,便去贤妃的储秀宫看望她,一进门就看见镇国公夫人正在安慰无精打采的贤妃。
我屏退左右,“夫人也在此,倒是本宫打扰了?”
那妇人连忙跪下行礼,“娘娘见笑了。”
我微笑着上前,完全不计较贤妃还在坐着,“听说妹妹最近身子不爽,本宫来看看。”
妇人俯下身恭敬地说:“小女生性莽直,还请娘娘多多关照。”
我噙着一抹笑,坐在贤妃下首:“妹妹的确够鲁莽的,厌胜之术也敢用。”
云微拿出一个小布偶,布偶身上贴着的赫然是谢襄的生辰八字。贤妃吓得从座上滑落,身子不住地颤抖,最后缩进镇国公夫人的怀里。
镇国公夫人防备地看着我,我慢慢蹲下与其平视,“夫人莫慌,本宫只是来提醒一下,不管是镇国公或是贤妃,都不要有这种念头了。”
说完,我起身就要走,一到声音响起,“皇后娘娘,甘心吗?”
我转过身,疑惑地看着她,“夫人此言何意?”
“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,却要被降为妃;大皇子身为嫡长子理应是未来的太子,可皇上至今不肯立储,想必是因为谢美人吧。”
我神色暗淡、面容惆怅,“陛下圣意如此,不是我能抗争得了的。”
镇国公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,“若加上镇国公府呢?”她瞥了自己女儿一眼,“贤妃至今无子,依照陛下近日的荒唐恐怕子嗣上是无望了。既然这样……”她咬了咬牙,“不如和皇后娘娘站一起,扶大皇子登基。”说完,她拉着贤妃跪下,以表忠心。
我没有马上答应,而是静静地注视着跪在我面前的两个人,直到她们承受不住,才出声:“夫人的提议是很好,但夫人能做得了镇国公的主吗?”我娓娓道来,“听说镇国公最宠爱的是一位姓柳的姨娘,这位柳姨娘有子有女,为了给亲生儿子铺路,贤妃的庶妹已经准备送进宫里了吧?”
那母女二人一脸衰败,我轻声道:“夫人,论境遇,你们可不比我好呢?”
镇国公夫人的表情白了又青,最终重重得向我磕了一个头,“请娘娘指点。”
这次下跪可诚心多了。我扶起她们,握住她们的手,和善地说:“夫人,我们境遇相同,自当站在一起。”
“你说得很对,本宫和大皇子的确需要镇国公的帮助,若是夫人能牵线搭桥本宫自然感激不尽,他日镇国公要让庶子袭爵,本宫定不会答应。”
经过几番密谈,我和镇国公已暗中结盟,我们的第一步就是扳倒谢家。
皇帝对谢襄的宠爱有目共睹,朝廷众臣谁也不愿看谢氏一人独大,于是轰动全国的谢氏贪腐案拉开了序幕。
江南织造联合几位知府举报谢家五条大罪:一欺上瞒下,贪污江南水患的赈灾银;二结党营私,在朝中铲除异己;三欺压良田,逼死佃农二十余户;四科举舞弊,卖官鬻爵;五贩卖私盐,牟取暴利;物证人证一应俱全,刑部复核,发现桩桩件件出自谢氏之手,并无冤屈。
一时间,百官集体跪请严惩谢氏,万民书直接送到了皇帝的案头,民心如此,景策被迫下令三司会审,三司顶着压力饶了谢氏全族一命,谢氏被判抄家流放。
谢襄闻此噩耗,直接昏了过去,景策心急如焚,忙赶去安慰,看着心爱之人悲痛欲绝,心疼不已。
一边是爱人的家族,一边是朝堂的安稳,他左右为难。谢氏虽已判罪,但抄家的旨意被景策留中不发,他的案几上堆满了大臣催促的奏折,景策应接不暇,人也渐渐憔悴。
身为皇后,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探望,我带着宣儿和长乐去给景策请安。
两个孩子童言稚语,令景策稍稍展颜。我还在一边看着他们嬉闹,景策一手抱着长乐一手牵着宣儿,感叹道:“吾儿甚乖。”
长乐抱着景策抱怨道:“父皇,这些日子都没来看长乐了?”
宣儿故作成熟,“妹妹,父皇很忙的。”
长乐撇了撇嘴,“我听说有个长胡子每天都来吵父皇,父皇不见他,他就在殿前跪着,真是烦人。”
长乐说的是李御史,他为人耿直又是三朝元老,自然不能接受皇帝的偏袒,一直在劝谏。
宣儿抬起头,问:“父皇也怕李御史吗?就像宣儿怕夫子那样怕吗?”
我见景策的脸色有些阴沉,连忙上前捂住宣儿的嘴,小声呵斥,“别胡说,你父皇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,怎会怕一个臣子呢?”
说完,俯身向景策告罪,景策挥挥手,我带着孩子退出来。
夜里,清风微寒。云宿抱着已经昏昏欲睡长乐,我抱着宣儿,宣儿在我怀里撒娇道:“母亲,刚才孩儿可有说错。”
我拢了拢他身上的披风,替他抵挡住寒冷,“宣儿说得很好。”
几天后,云宿传来了李御史带着几位门生在乾坤殿跪求景策的消息。
“那李御史头都磕破了,直指谢美人是妖妃,蛊惑君王、祸乱朝政。陛下听得眼睛都红了,大骂李御史放肆。”
“李御史也是刚强,摘下官帽,细数陛下的几大罪过,然后就触柱身亡了。”
我感叹道:“李大人,一生正直,倒是可惜。”
“李御史死后,他的几位门生骂陛下不分忠奸,陛下判了腰斩。”
“啧啧啧,陛下也太心急了些。”
云宿:“现在百官都齐聚玄武门请求皇上收回旨意,发落谢氏。”
我刚想说些什么,云微来报:“娘娘,谢美人脱簪请罪跪在乾坤殿前以致昏厥,陛下盛怒,又下令砍了几名大人,现在朝臣都被赶出宫了。”
这场闹剧以多位大臣失去性命为结局,景策保住了谢氏,却彻底失去了人心。
朝堂上人心惶惶,许多政令不能实施,引得民怨沸腾,已有多地百姓起义反抗。朝堂不稳、民心不定,这对刚登基不久的景策来说,可不是什么好消息。
谢家在谢襄的力保之下改判了革职圈禁。可谢家就像一根刺,深深地扎进朝臣们的心中,没人再愿意为皇帝出死力。
景策这才恍然觉得自己没什么能用的人了,他登基之初,亲掌金吾卫,唯恐功高震主,全力打击以纪家为首的亲信。如今除了纪家,京中再无可用之人。
又是在一天夜里,景策漏夜前来,他要我帮他。
他最近应该是过得不好,早已没了往日的神采,眼下乌青、神色倦怠,想必很久没有休息好了。
面对他想要我大哥纪淮重掌金吾卫,护卫皇城的要求,我低下了头,沉吟了一会儿,小声道:“陛下,我大哥已经残废了。”
“朕知道。”他急切地把住我的肩膀,“不是还有你三弟吗?你大哥是个有谋略的,就由你三弟代掌,纪淮暗中指导。”
我垂下眼眸,尽力掩住眼里的恨意,“金吾卫监察百官、护卫宫城,风险太大,臣妾只想大哥平安。”
景策慌忙道:“不会的,不会的,朕会护着他的。”
我抬起头,嘴角带着一丝伤感,“大哥残废之后,陛下说过会护着二哥,可二哥死了……”
手上的力道松了些,他好像才想起来我的二哥是他亲手流放的。明知他身患热病,却还是选了多瘴气的岭南,他根本不想让纪准活!
心里的恨意快压抑不住,我索性转过身不去看他。他在身后颤抖地拥住了我,喃喃道:“莺时你不知道,这些日子我一夜都没睡好,总梦见有人行刺,只有你能帮我了……”
在他的一再恳求下,我答应他出宫劝说大哥。
到纪家时已是深夜。纪家后院却灯火通明,我来到祠堂,看着二哥的牌位,对着香案重重地跪了下去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纪淮推着轮椅进来,让我的三弟纪凌扶我起来,我向他们说了景策的打算。
纪凌哂道:“那狗皇帝果然不出我们所料。”
纪淮淡淡道:“之前你吩咐收服的人,已经归入我们阵营,镇国公怎么样了?”
“暂时稳妥,那老狐狸看到谢家败了,反而更殷勤了些。”
“那谢家,你准备怎么办?”
我眼里充斥着浓浓的怨恨,“谢襄是伤害二哥的罪魁祸首,我也要让她一尝失去亲人的痛苦!”
纪凌笑道:“姐姐放心,这事就交给我。”
次日,谢尚书遭行刺身死的消息,传遍了京城中的大街小巷。
那胆大包天的刺客,足足砍了谢尚书几十刀才让他气绝;百姓们纷纷叫好,认为那刺客是替天行道。
谢襄晕了醒、醒了晕,现已回到谢府奔丧。
这听了这个消息,我高兴得中午多吃了一碗饭。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看谢襄肝肠寸断、痛哭流涕的样子。
谢襄的父亲是谢氏一族的族长,也是谢襄最大的依仗,如今依仗没了、谢家倒了,谢襄在后宫中也越发的低调,完全没了当进宫时的得意。
景策很是疼惜她,夜夜都宿在她的重华宫,还召谢夫人入宫陪伴,嫔妃母家初次入宫都要拜见皇后,我看着下方恭敬有礼的妇人,眼里的笑意更深三分,赏赐了好些东西。
不过,我与谢襄积怨已深,她自然是不会收我东西的,趁着黑夜偷偷都扔了。
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指点,谢襄对宫中嫔妃愈加和睦,以前她眼高于顶,即便是有人想要投靠,她也不允许别人和她分宠,如今她变得和善,倒是又有些墙头草倒向了她,不过投靠她的多是没有家世的低位妃嫔,也不成不了什么气候。
她笼络嫔妃的同时,对景策更上心了,时不时地就去乾坤殿送个点心,两人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。
终于有一天,重华宫传出喜讯。景策大喜,随即大赦天下,日日都守在重华宫。来往恭贺的嫔妃不断,重华宫依旧是这皇宫里最热闹的地方。
不知是不是造孽太多,谢襄这胎的怀相不好,害喜也很严重,整个人病蔫蔫的,总没精神。景策很是担心,但太医也查不出病因,只说是孕中忧思。
景策怕谢襄还沉浸在失去父亲的哀痛,下令擢升谢襄为一品贵妃,赐金印金册以协理六宫。
谢襄升了贵妃后,往日的神气又回来了,她向景策请求让我照顾她。
谢襄拉着景策的衣袖撒娇道:“皇后娘娘是这宫里唯一生养过的人,臣妾想时时向皇后请教。”
景策看向我,犹豫道:“皇后事忙,还是让太医照顾你吧。”
谢襄不满地看着景策,他为难地对我说:“莺时,麻烦你了。”
我在景策面前一向是乖巧听话的人设,自然不会拒绝。
其实,我很佩服谢襄,我和她之间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,她竟然敢让我照顾她。她就不怕我一个忍不住下药毒死她。
不过,她这胎确实不太好,也不敢拿自己的骨肉开玩笑,倒也没太折腾我。
在谢襄怀孕七个月时,景策忧心忡忡来找我商量对策。
我说:“不如我们在宫中办个祈福会吧,请佛寺的大师来宫里祈福,再加上后宫的姐妹一起跪经,佛祖定能感念陛下的诚心。”
我接着提议:“臣妾听说京中的各位夫人都是佛寺庙观的常客、佛缘深厚,不如请她们一起入宫跪经,以显诚心。”
景策眼前一亮,说这个主意好。他执起我的手,感叹道:“莺时,你总能为我解忧,待南风为后时,希望你能多帮她。”
我的笑容丝毫未改,回握住他的手,柔声道:“只要为陛下,臣妾都愿意去做。”
景策很是感动,拥我入怀,“你放心,就算你不是皇后,朕也绝不会亏待你,朕会补偿你的。”
我眼底一片冰冷,语气未变,“臣妾等着。”
景策,我等着让你和谢襄痛不欲生的那一天。相信我,那天很快就会到来。
宫里举行了隆重的法会,有品级的大臣家眷都要入宫跪经为贵妃和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祈福。跪经是件痛苦的差事,众位夫人都叫苦不迭,这几天已有因几位夫人跪经不诚,被谢贵妃发落了。
我也在佛前跪着,样子很是虔诚,但我可不是祈福,而是诅咒。
不知道是不是佛祖听见了我的祷告,在集体跪经的第三天,谢襄突然见红了。
她当时非要亲自为自己的孩子祈福,就跪了一会,下身就出了血,殷红的血迹像是蜿蜒的狰狞小蛇,迅速地爬上了谢襄的襦裙,她在痛呼哀嚎着,一如我当年一般。
我攥着经书,指尖用力到发白,周围一片混乱,谁也没发现我眼里闪烁着诡异嗜血的光芒。
经过一夜的痛苦挣扎,谢襄终于产下一子,景策很是高兴,取名望,当即表示要立他为太子。
但那新生儿是早产的,十分虚弱;谢襄也因生产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了,景策便暂缓了册封的旨意。
谢襄这胎生得艰难,足足做了双月子。她知道这是自己今生唯一的血脉了,便格外当心,终于在担惊受怕中把二皇子养到三个月。
这些日子里,皇帝无暇朝政,反而为了幼子大兴土木、到处求神拜佛,惹得大臣们议论纷纷。
我依旧在坤宁宫教养宣儿和长乐,日子过得平静。
直到二皇子景望百日宴时,谢襄才真正带着景望出现在众人面前,景望都三个月了,还弱的像个小猫似的,比起活蹦乱跳的宣儿和长乐显得孱弱不堪。
小孩子不知大人的纠葛,对这个新生的弟弟很是好奇,凑在谢襄身边看。
谢襄忽然用手握住宣儿的下巴,指甲在孩子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红痕。我的心一下子提起来,景策也吃了一惊,忙说:“南风你轻点,别弄疼宣儿了。”
谢襄眼底寒芒一闪,而后又温柔一笑,手愈加用力,“大殿下,你弟弟可爱吗?可凭什么你能这样健康,他却只能病恹恹的?”
我忙上前推开谢襄,将宣儿和长乐护在身后,厉声道:“贵妃,你放肆了!”
“放肆?”她似有疯癫,“纪祯,你别忘了,我才应该是皇后,我的儿子是太子,你的儿子生来就应该伺候他!”
我气极,带着两个孩子就回了坤宁宫。我看着宣儿通红的小脸心疼不已,两个孩子都吓坏了,即便睡觉都时常惊醒。
宣儿脸上的红印很深,隐隐见青,可想而知谢襄用了多大的劲儿。
看着两个孩子受委屈,我再也忍不住了,我对云微吩咐:“告诉大哥,可以开始了。”
百日宴后,景望的身子越来越差,朝中有人提议为二皇子修建温泉行宫,大臣们纷纷反对,国库空虚,景策也在犹豫,可耐不住谢襄的一再请求,便令动土。
随着圣旨下发,徭役加重,金吾卫到处征用青壮男子,许多农田因无人耕种而荒废,许多老百姓吃不上饭。就这样,一座活着百姓血肉的温泉行宫建成了。
谢襄很是高兴,带着景望在行宫里一住就是几个月。
景策舍不得爱人幼子,便也跟去了行宫。朝政荒废,百姓怨声载道,大臣们也是无精打采,我知道该是动手的时候了……
景策以庆祝贵妃芳诞之名,遍邀王公贵族入温泉行宫祝贺。同时他传话给我,让我在宴会上上表请辞皇后之位。
王公公传来景策的口谕时脸色很是为难,我笑着接了旨,问:“二皇子的病是不是好了?”
王公公:“回娘娘,可能是温泉行宫地气暖,二皇子瞧着比在宫里好多了。”
我噙着笑,柔声道:“那可真是上天保佑。”
我带着宫里的嫔妃来到温泉行宫,远远地看着谢夫人抱着景望在园子里晒太阳,而景策和谢襄在不远处看着,一家人和乐而美好。
我看了看云微,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。
等到宴会的时候,景策多次示意让我当众请辞,我看了看景望,起身来到景策面前,郑重地行朝礼。
景策装作不解,“皇后,这是怎么了?”
我刚要开口,忽然谢夫人惊叫起来,“二皇子这是怎么了?脸怎么这么红?”
谢襄赶紧起身去看自己的孩子,景策也急呼着“叫太医”。
我远远地看着景望,他的小脸由涨红变得乌青,还没等到太医来就没了气息。
谢襄放声大哭,景策疼惜地把她搂进怀里,她却突然看见正在跪着的我。她推开景策,掐住我的脖子厉声喝道:“是你对不对,我知道是你,你恨我抢了你皇后的位置,所以你害了我的望儿对不对?”
我慌乱地摆手,奋力地挣扎着,纪凌劈开她的手,将我救出来,看见我脖子上的伤痕,怒声道:“贵妃,你竟敢谋害皇后?”
谢襄彻底疯掉,喊道:“你算什么皇后?”接着,她拉扯着景策,“你不是说让我做皇后吗?我要你废了她。”说完,她好像又想起什么,“对,还有她的孩子,我的孩子死了,我要她的孩子陪葬!”
啪!拍桌子的声音响起,镇国公怒视谢襄,“简直荒谬至极!”
他起身向景策请命,“陛下,谢贵妃口出恶言,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敢伤害皇后,此女万万留不得了。”
其他大臣早就看谢襄不顺眼了,纷纷起身,“请陛下赐死谢贵妃,以正纲纪。”
景策搂着濒临崩溃的谢贵妃,看着自己的臣子逼迫着自己,吼道:“你们是要造反吗?”
镇国公扬声道:“看来陛下是舍不得处死贵妃了,那就请陛下退位,传位于大皇子。”
众臣附议,“请陛下传位于大皇子。”
景策不可置信地看着底下的众人,“你们,你们……”
镇国公没管他,他对着宣儿所在的方向,磕头叩拜,“请殿下登基。”
宣儿看向我,我对他点了点头。经过上次的事,宣儿已经对景策彻底失望,一个父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却不加以制止,换了谁都会心寒。
我看着宣儿坐在龙椅上,听着底下的人高呼万岁,心里是止不住的痛快,景策和谢襄被侍卫带走,从今以后皇宫再也不属于他们了。
宣儿坐在龙椅上,皇者之气展露。这些日子里他努力学习的帝王之道、治国之策,颁布了一系列与民休息、减少赋税的政策。
镇国公却笑着说:“陛下别急,还有一事未了。”说完,在四面八方涌出了很多兵马,将我们团团围住。
他不紧不慢地说:“陛下年纪尚轻,不如传位给我,自己做个逍遥的王爷岂不更好?”
有人怒道:“江奇,你这是要做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!”
江奇笑了,“王大人,这里我的兵马最多,还是多顾顾自己吧。”
“是吗?”我站起身来,“国公大人就这么确定自己会赢吗?”
云宿拿着刀架在一个男孩的脖子上,镇国公眼眸紧缩,失声道:“佑儿?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
那孩子吓得痛哭不止,“听闻这个孩子是镇国公府唯一的男丁,国公对他珍爱异常。与虎谋皮,本宫怎能不留一手呢?”
“起事之前,我把他们都藏起来了,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?”
事到如今也不必隐瞒了,我笑着转向一个人,“那就要多谢国公夫人了。”
镇国公震惊地看着不远处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,“你竟然背叛我?”
江夫人冷哼一声,“你登基后,打算立柳氏那个贱人为后,全然不顾我和锦儿的死活。既然如此,我为什么要对你死心塌地?”
我看着面色铁青的镇国公,“国公爷,只要你归顺朝廷,本宫既往不咎。”
江奇仰天长笑,“皇后娘娘,儿子没了我可以再生,只要我登上皇位,就可以拥有一切!”他冷笑道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?本国公在京郊大营有三十万兵马,你想凭区区几万的金吾卫抗争,简直是以卵击石。”
“若再加上我呢?”一个身穿军装的高大男子,穿过人群来到我面前,屈膝下跪,“末将陆桥参见皇后娘娘。”
镇国公眯着眼,恶狠狠地说:“陆桥,你竟然也投靠了皇后。”
陆桥:“皇后娘娘救了小妹一命,此恩我陆家上下没齿难忘。”
陆桥就是陆昭仪的哥哥,陆昭仪被打入冷宫害了病,是我找太医把她治好,顺便借由她收服了陆桥这个猛将。
江奇不甘心道:“就算加上他那又如何,京郊大营的将领都是我的心腹,他们……”
江奇还没说完,就看见自己的心腹将领被押上来,他的美梦要散了。
我看大局已定,安顿好宣儿,便往内殿走去。
温泉行宫精致淡雅,穿过一扇云水间立屏后,我看见缩在角落颤抖地谢襄。
她见我进来眼里就像猝了毒,凶狠地向我扑来,被云宿一脚踹开,她的身子本就虚弱,这下再也起不来了,只能趴在地上小声地喘。
我屏退左右,蹲在她面前,轻声道:“失去孩子的痛苦怎么样?”
她面目狰狞,“果然是你。”
我的语气依旧平和,“知道你的孩子为什么会死吗?”
我附在她耳边小声说:“因为我在重华宫的墙漆上加了点东西,你的孩子日夜闻着、吸着,又加早产自然虚弱。本来远离皇宫能让他多活些时日,可我来之后,又在谢夫人的衣服上加了这种药,我命人用药水为她洗衣、用加了药的熏香蒸衣,景望那么小,当然受不住。”
谢襄咬牙切齿,“你不得好死。”
“早在你给我灌下那碗滑胎药后,我就已经死了,我现在是来向你索命的!”
我捏着谢襄的脸,一如她当初捏着宣儿,感叹道:“昔年你让我的爱人杀死了我,如今我还给你可好?”
她颤声道:“你想干什么?”
我没有回答,走向了旁边的屋子。
景策见我进来很是激动,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,“莺时,到底怎么回事,你不会背叛朕的对不对?”
我装为难,“陛下,众位大臣态度坚决,这江山和美人你恐怕只能选一个了。”我接着蛊惑道:“陛下,你快做决定吧,臣妾让宣儿拖住他们,也不知能拖多久,您是臣妾的丈夫,臣妾当然想救你。”
我拉扯着他的袖子摇晃着,他喃喃道:“你是让我…杀了南风,不……”他剧烈地摇头,我哭喊道:“陛下,皇位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,难道她还不如你自己的命重要吗?”
正劝说着,门外传来云宿的声音,“娘娘,大殿下快拖不住了……”
我见状将一根绳子塞入景策的手中,慌乱道:“陛下,你快去,臣妾再去拖一会儿。”
我出门前,看见拿着绳子发呆的景策。
我和云宿躲在暗处,云宿担心地问:“娘娘,陛下会去吗?”
我笑而不语,不一会儿就看见景策拿着绳子失魂落魄的进了谢襄房间。
我在门外,听着里面谢襄的哭喊渐渐变成挣扎呜咽的声音,实在没忍住推开门,景策被吓得一用力,谢襄彻底没了气息。
景策呆呆地看着自己怀里的挚爱,那种想哭又不能哭的表情真是好看,我走近他想慢慢欣赏。
他察觉到了我的靠近,抬起头看着我的表情,有些害怕地说:“莺时,你怎么…怎么在笑?”
我在笑吗?我摸了摸自己止不住扬起的嘴角,懊恼道:“抱歉陛下,臣妾没忍住。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感觉怎么样?”
我笑出了声,“听说陛下一直在遗憾没有早点接谢襄入宫。其实,要不是臣妾减少了给晋王毒药的分量,你们确实能再多爱几年,留下更多的回忆,让陛下这一辈子都想着、念着。”
他惊得瘫坐在地上,用手指着我,断断续续道:“这都是你的设计的?你也想杀了我?”
我摇摇头,怜惜地看着他,“我不会杀你的,我要让你永远记得杀死挚爱的滋味,永远在害怕、后悔。”
“你会一直活着的。”
身后传来景策撕心裂肺地低吼,而我迎面走进阳光里。
莺时,莺时,春光明媚之时。我的明媚人生终于要开始了……(原标题:《莺时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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